故事:我在天堂守厕所(一)

更新时间:2024-04-27 19:06:00

渐渐地,我不再挣扎了。渐渐地,我懒得呼吸了。 身体真轻啊,一直往上飘。我以为自己变成了一只鸟,回头却没有看见翅膀。阿爹还在抹眼泪,我冲他叫,他没有听见。然后,我看见另一个自己被勒着脖子吊在墙角,离地三尺,象条死狗,四条腿僵直地支着,地上还有一滩尿迹。我噢噢地叫,骂它是个胆小鬼。阿爹平常总是不让我叫出声来,他说会招来杀我的人。可这一次,阿爹没有管我,阿爹没有抬头,所以不知道我在他的头顶上,我暗暗地使劲,想挤几滴尿出来淋在阿爹头上,阿爹不会骂我的,有一次我拉了他一裤子的大便,他还对我笑呢。 ……今天我怎么没尿出来呢? 我不是一条普通的黑狗,我有正当的工作,用自己的劳动换饭吃。我是一条守公共厕所的狗。我的上司就是我的阿爹,阿爹的上司是一个穿金扣子衣服的胖子。 我不是阿爹亲生的,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生的。反正我能记起的第一个人,就是阿爹。我从哪儿来?阿爹不知道,问我,我也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我在阿爹的厕所门口停下来,认真地学习墙上贴着的两个字,阿爹黑皱皱的笑脸就出现了。 阿爹给我饭吃,在自己的床头为我铺了一块棉垫子做的床,我就住下了。阿爹叫我做“两毛”,就是我想学会的那两个字。阿爹用我的名字命名了我们的公共厕所。我象个老板一样地自豪。 在阿爹的领导下,我们在工作上配合得天衣无缝,无懈可击。每一个如厕的人走过来,我就猛摇尾巴表示欢迎光临。我原先是用叫的,阿爹不许,说是吓着客人了。我是个顺从的下属。客人要买单的时候,阿爹会叫我的名字:“两毛!”,我就得站起来作揖,这是阿爹教的,是礼仪。客人走的时候,我还得猛摇尾巴表示欢迎下次光临。如果客人赖帐,我会拦住他,阿爹假装叫我的名字,其实是在夸我称职,客人乖乖地掏钱了,我还是会表示感谢。 阿爹说钱难挣啊,所以我们要省着点花。阿爹没钱给我买冬衣,把他自己的一件毛背心送给了我,我感动极了,一点也不计较上面有几个破洞,阿爹的气味比什么都温暖。我们的厕所一点儿也不臭,因为我呀。我是个能干的小帮手。只要工作场所有了异味,我就会牵着阿爹的裤腿儿提醒他做清洁。阿爹做清洁的时候,我也不闲着,我会将水管、扫帚等工具衔给他。夏天每次做完清洁,阿爹都会和我一起冲澡,真痛快啊! 我工作得尽职尽责,从没出过错,可阿爹还是让我下了两次岗。每次都是金扣子来威胁阿爹,说不把我赶走,就要下阿爹的岗。阿爹没办法,只好把我送到山里去。阿爹跟我说我原本就是属于山里的孩子,只有那里才有我的自由。可我不要自由,我只要和阿爹在一起。阿爹不听我的哀求,用纸箱装着我,送我去山里。 第一次是洪山,很远。阿爹放我在半山腰就走了。我从纸箱里探出头来,已经看不到阿爹了。可我能闻到阿爹身上的气味。我追下山,阿爹的气味越来越淡,鼻子快要追不着,可我知道阿爹的气味会一直存在我的心里,我一定能找着我的阿爹。我玩玩走走,只朝着太阳下山的方向。因为我记得太阳每天都是在阿爹的前面下山的,然后天就黑了。阿爹就起身去做我们的晚饭。阿爹说我太瘦了,把肉菜都让给我吃,他自己只吃菜汤泡饭。买不起肉的时候,阿爹就出去给我捡骨头回来让我过瘾。其实阿爹自己也很瘦,可阿爹说那是“千金难买老来瘦”。阿爹这么疼我,我怎么能不回去陪着阿爹呢? 我越来越急着回家了。我担心阿爹。下山的太阳总是离着我那么远,我撒开腿跑,也追不近。可是我不能停下来,我怕心中阿爹的气味会变淡。我得赶紧着,不能再顾着看风景了,也不能留连在包子铺门口等牙祭了,随便在垃圾堆里凑合一顿吧,回到家再让阿爹给我吃顿好的。 终于到家了!我远远地看见阿爹坐在我们的厕所门口,比以前更黑更瘦了,肯定是累的,没我打下手,阿爹怎么忙得过来呀。我撒着欢儿奔过去,一跃跳上阿爹的瘦腿。阿爹的样子好傻啊!张大着嘴,口水都快拦不住了!呵呵!我不停地舔着我的阿爹,没错,就是这股温暖的味道!阿爹紧紧地抱着我,抖抖地念叨我美丽的名字。我在阿爹的脸上舔到了咸咸的口水,阿爹吃太多盐了吧。阿爹我们煮骨头汤喝呀! 我又上岗了!失而复得的工作不容易啊,我必须更卖力更珍惜。阿爹你歇会儿吧。 好景不长,重新上岗没多久,金扣子就闻过来了,还板着脸骂阿爹。阿爹的背都给骂驼了!什么嘛,都是做领导的,阿爹从不这么训斥我!这金扣子归谁管着哪,怎么就不叫他下岗呢?每次来公厕消费都不买单,净知道欺负老实的阿爹和我勤奋的两毛。 阿爹又用纸箱带我去自由了。我跟阿爹说我不要自由,我担心你啊,我要陪着你啊。阿爹驼着背,送我去了更远的山。阿爹你真笨哪。多远的山我也不怵,你怎么就不明白呢,两毛的厕所才是两毛的家。两毛还是会回来家里啊。 嘴里这么逞强,这座山的绕绕比起洪山可复杂多了。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,阿爹的气味都给冲没了。我在山里闷着头转了好久,连太阳都等不及露出脸来了,还找不着出路。幸亏遇着一只大肥鼠,我记着职责所在,撵着它跑得我上气接不上下气,才发现已经出山了!惊喜!两毛要回家了! 这次的路途可比上次凶险,沿路好多大凶狗,翻遍垃圾堆也找不着能下口的吃食。吃不饱,还常被大凶狗追咬,打咬架我不行,只有被咬的份儿。只能逃跑,跑不动了也得跑,受了伤了也得跑,一条狗总不能死在外边吧。伤口化脓了,散发出阵阵恶臭,讨厌的苍蝇围着我转,我自己都觉着恶心。可我舍不得脱掉阿爹省给我的毛背心,那上面有阿爹的味道,有家的味道。 在我最落迫的时候,天无绝狗之路,让我遇上一个好心的姑娘。她带我回家,为我治伤,还把她家小狗的伙食匀给我吃。说真的,有那么一会儿,我动心了,真想就留在她家算了。反正回去了也不一定能上岗,阿爹多么固执,明知我不情愿,还逼我自由。 阿爹是在半夜出现的。阿爹在我身边蹲下来,结满茧子的双手抚在我的背上,把我弄醒了,我高兴地跳起来:“阿爹,你怎么来了!”阿爹不说话,只是一下一下抚摸着我,就象以往每一个等待太阳下山的黄昏时分,阿爹和我坐在公共厕所门口,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词儿,阿爹眯着眼睛,抚着我的背,我偎在阿爹的腿旁,守着太阳沉下去,沉下去…… “阿爹!”我醒了。姑娘跑过来“小黑,你怎么啦?作梦了?”,我朦朦地望着姑娘,阿爹呢?“小黑!小黑!”我不叫小黑!我是两毛!我是阿爹的两毛!我翻身起来向门外奔去。“小黑!回来!”姑娘在后面追跑着。 我是两毛!我是两毛!我只能是两毛,只能是与我穷苦善良的阿爹相依为命的两毛啊!